命定（中）

锦绣婚制，一夫二妻，自古如此。
七城交流广泛之后，锦绣也逐渐受其他六城影响，开始出现一夫一妻。锦绣城上一代城主便是一例。他只娶了一名女子，并在独子出世那日对全城百姓宣告，段家由他开始，奉行一夫一妻。
只可惜，他的独子将在今天把他许下的豪言打破。这一代的段姓城主，今晚就要迎娶第二位妻子，也是他命定的姻缘……拔出霞蔚宝剑的女子。
西泠随着司徒玥琤被迎进了城主府，心里对这跟普通大宅没什么两样的段府有些失望。不过转念一想，懂得赚钱的商人向来也懂韬光养晦，自己之前那些金碧辉煌的想象反倒显得幼稚了。
憧憬破灭后，注意力自然转移到了热闹非凡的府内盛况。大红喜字，大红绸带，大红地毯，喜庆的气氛一路延伸进了内院。
走在前面的司徒一路与人打着招呼，悄悄退了一步跟在后面的她乐得轻松自在，与人寒暄本就是她最厌烦的事情。
不甚专心的四下打量着，散漫的步子却被某处传来的压低对话拉住了。
“所以，哪都不见老城主，八成是被气坏了，听说前两天就带着夫人出门去了。”
“啊！那晚上的拜堂怎么办？”
“谁知道，应该会回来的吧……没办法的事啊，如果不顺应姻缘，下场可是城毁人亡，这样的诅咒，谁敢去违抗啊！”
“说的也是。那头一位夫人，日曜的城主，也是因为这命定的姻缘才……”
“是啦是啦，都一样……你叹什么气啊？”
“只是觉得，这些城主还挺可怜的，连娶个人嫁个人都没法子自个儿决定，你说万一对方是个……”
是个什么？
“泠儿？”
正听到兴头上，却被司徒玥琤的一声轻唤唤回。
“来了。”
有些遗憾没听到精彩下文，但一瞧见那人在门边回身等她的模样，其他事情全都被抛诸脑后了。
接待的总管将两人带至大厅门口，告罪之后，又匆忙转身出去忙碌。门内又立刻出来了小仆相迎，小仆接过司徒手中的贺贴与锦盒，小心放置在屋子正中的长桌上，桌上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。
而长桌一端，四位六旬老人正围成一圈在讨论着什么，西泠好奇走近。
“是琉璃？”一人不确定的疑问。
“我说是晶石。”另一人肯定的反驳。
“琉璃吧，晶石哪有这等流光。”
其中一人将一个透明物体扬起在阳光中，反射出的璀璨光芒让西泠微微眯起双眼。而后又被另一只手取过，移了个角度，西泠才看出那是个极精巧而质地透明的器皿，形状有些像花瓶，却比花瓶小很多，是个能托在手心把玩的小物件。
“这通透感，分明就是晶石啊。”那手的主人这么说着，又将那抹流光移进了日光之下。
“怎么，几位号称翡翠晶玉名家，讨论这么久，还没得出结论？”
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性嗓音高调打破屋内的窃窃私语，带着嘲讽调调，飘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。
四位老人面面相觑，终是对那男子摇头轻叹。
“冷城主的宝贝极为特别，我们……”说不出口的惭愧话语化为另一声叹息。
西泠因那前半句振作了精神，往那逆光走近的人影看了过去。
以“一剑四海平”扬名七城的什刹城主冷霁云，比起无人能出其右的剑术，更让七城百姓津津乐道的是他的绯事。比如，哪家少女又为了他离家出走跑去了鬼城什刹；比如，江湖上的哪位女侠又因他的抛弃而成为杀人魔头；人们说，他的女人多到可以建起第八座城。
如此受欢迎的男子，必定生了张受欢迎的脸。即便心中已有此准备，但乍见那风流城主面容的那刻，西泠还是愣住了。
倒不是因为俊美过了头，事实上，那种过于慑人的俊美，偏向妖异，根本不是自己欣赏的类型。之所以怔愣，是因为有些意外，什刹城主竟然会是混血。
没错，那双冰蓝眼眸，深刻不似大陆人的飞扬五官，无一不在彰显他的西域血统。只那一头黑如子夜的长发，表明了他大陆人的特质。
察觉被打量，那双蓝眸幽幽的睨向了西泠。西泠明白那种眼神，那种完全不把她当回事儿的轻蔑眼神，那年在飘雪楼她见过太多，也正因如此，她那次才能顺利逃脱。
传言中嗜斗又嗜血的冷霁云，邪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高手身上。一如现在。
西泠跟随蓝眸移向了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司徒玥琤，而后回眸，果然看到冷霁云眼中蓝光大盛。
“司徒玥琤？”连语气也变得充满兴致。
“冷城主，好久不见。”司徒拱手笑道。
“你来得正好。”那冷霁云也不回礼，直接走到那帮老头中间取过宝物，出手就抛向了司徒，“帮这群老眼昏花的家伙看看，这是晶石，还是琉璃。”
看！让司徒玥琤看？
全屋噤声！
西泠俏颜遽变！凤眸凌厉扫向那名一脸张狂笑意的男子。后者被这道冷芒影响，轻慢瞧她一眼，又立即失望移开，全神贯注的欣赏着自己正在逗弄的猎物……司徒玥琤。
屋里一大票人，唯一一个在听了这话后纹丝不动完全不受影响的，也就只有司徒玥琤本人了。
他明白冷霁云的个性，这样的挑衅也绝不是第一次，他知道冷霁云想与自己比试想很久了，为此还寄那些经书嘲笑他。只是这些都于他无碍。除了比武大会有那个气氛让他愿意与人切磋之外，他并没有太多的兴致在平日里动武。
冷霁云的话伤不到他，他在意的是身旁的气息，在刚才转瞬间从倦懒变为冷怒，正想开口安抚，告诉她没事，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无足轻重，她却先他一步有了动作。手上一空，他微愣……她想做什么？
西泠一双冰冷凤眸盯着冷霁云，却伸指轻触段府小仆刚为司徒端上还来不及开口招呼的茶水，而后敛眸，模仿昨晚西域人的动作，用那带着湿意的指轻抚瓶沿一圈。
直到耳边响起那空灵之声，紧抿的唇畔才微微泄出一丝轻笑。
“水晶。”她抬头，毫不客气的将那晶石抛向了它的主人。
冷霁云接过，顺势负手于背后，一身狂放，蓝眸异动。
“有意思。本城主刚想把这破玩意儿当贺礼送来，你倒出现了。”
你？指她？出现？西泠不解他的话语，更惊讶他竟然直直向自己走来的举动，蓝眸中光泽跃动，兴味盎然，像是发觉了新鲜乐趣一般。
司徒玥琤一步挡在她身前，阻止了冷霁云的大步靠近。
“冷城主。”语调微沉，隐含不悦，俊颜上也没了一贯的笑意。
冷霁云倒退一步，对他的这番言行流露出比刚才更为兴奋的神色……他当然兴奋！司徒玥琤在他印象中就是个点不亮的火折子，无论他用文火还是大火，正面点还是侧面点，他始终像浸在死水里一样冷静无波，令人恼羞成怒。但现在，他什么都没说，只不过是想靠近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，他竟然就挺身与自己对上了！更何况，他还明明知道这个小姑娘刚才做的事有什么含义……
“司徒玥琤，她是你的人？”他这么猜测，竭力保持平静的语调仍是不小心流泻出难抑的兴奋！如果司徒玥琤有了女人，那就代表……他有了弱点！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妙了！不枉他借着送贺礼的名义从什刹远道而来找他！
冷霁云过于直接的问法让西泠心中一震，湖蓝身影填满了她的视线，虽看不见，却听得出冷霁云语气中难掩的激动，那种激动让她不寒而栗。而眼前男子形于外的防备与护卫，让她倍感温暖的同时，也让她的深深疑惑……有什么事，会发生……
西泠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他温朗的声音。而后司徒开口了，却不是回答冷霁云的问题。
“泠儿，你该知道，这一代的城主，都有命定的姻缘。”他的声音依旧清柔，只是背对的姿态，让她无法确定他此刻脸上是否有笑容。
司徒玥琤此刻只是要把该说的事实说出来。是事实，所以他该冷静面对，只是心头的百转千回无法自持，犹如巨石在胸，令他捏紧了手中折扇。
“冷城主的姻缘，就是他的晶石，让晶石唱歌的人，就是他命定的人。”
清淡话音落下后，屋内有片刻的沉默。他能感觉到身前男子激扬快意的气息，却无法触碰身后少女那淡渺难捉摸的思绪。
心口的沉闷更甚，竟带着隐隐刺痛，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唤她……
“是么。”那是她的声音，很冷静，也很淡漠。
司徒蹙眉，猜不透她什么心思。
西泠悠然从司徒背后走出，与他比肩而立。
“不过冷城主误会了，教我识别水晶的人，让你的水晶唱歌的人，不是我。我刚才不过是试了回他的手法而已。”
很轻松的语调，听起来也很像真的，而司徒玥琤却有些迟疑……如果这只是她不想受命定姻缘约束而随口说的借口……冷霁云，会信吗？
“你说我信不信？”半勾唇角，冷霁云不信，挑衅司徒玥琤的机会少之又少，他不想失去。
“冷城主信或不信，不是我能决定的。我只说事实。”淡瞄他一眼，一副连骗他都懒得的不屑姿态。
冷霁云见状，微微眯眼，邪魅男颜一瞬变得危险。
“那你说说，那个人，我命定的女人，在哪？”
女人？恐怕他要失望了！不知道这位风流城主对男色有没有兴趣……
西泠心底暗笑，脸上仍是不动声色，很正经，很淡定给了答案。
“西市不夜楼。”